2024年春節(jié)前夕,岳母的一個姓王的表叔在老家曲衣去世,要我們一起去參加葬禮。于是,我們7人便從麗江市區(qū)驅(qū)車前往曲衣。
曲衣是寧蒗彝族自治縣翠玉鄉(xiāng)宜底村的一個村民小組,在金沙江邊的半山腰。雖說它離金沙江不遠,但在寧蒗縣是一個典型的邊遠貧困山村。以前一直聽岳父岳母說曲衣條件艱苦,要走很長的山路。但我們想,這幾年經(jīng)過脫貧攻堅,村村通了公路,只要車都能到,也不見得會有多艱苦吧。
但到曲衣的行程之艱險還是超過了我們的想象。
早上10點,我們從麗江城區(qū)出發(fā),從麗寧公路過大東、鳴音直到阿海電站。雖然不是高速公路,但全是柏油路面,彎多路急也在意料之中,何況一路山色美景、村落人家,算是一種旅游體驗了。阿海電站的大壩把金沙江截流成一大平湖,突然想起毛澤東的詞句“高峽出平湖”“當驚世界殊”。
我們見到江景時,正是中午時分,直射的陽光使整個水面泛著湛藍的光澤。這里的氣候是典型的金沙江干熱河谷類型,夏天熱得煩人,不過,這幾天好在是冬末,天氣還算暖和。兩岸的仙人掌在山坡上成片生長。仙人掌叢上面的半山上長著成片的以云南松為主的森林,使金沙江的兩岸雖然有些枯燥卻不顯單調(diào)。
過阿海電站往翠玉方向約5公里,便到了往曲衣的岔路口。這里立著一塊指示牌“太子關酒店”,我們想既然附近就有酒店,曲衣應該很快就到了吧。一個小時后,我們到了曲衣,還沒有見到這個酒店。第二天乘船去石頭城,才終于見到了這個建在水邊的酒店。
往左邊一轉(zhuǎn)彎,是一條寬約3米的水泥路。過一道小河再右轉(zhuǎn),便沿著金沙江東南岸逆江而行。過了兩個村莊,公路驟然駛?cè)胍欢谓^壁之中,路下是依然湛藍的金沙江。雖然有護欄,但路況使我的心不免驟然緊張起來。走了20多分鐘,從宜底分道而行后的山路更加險峻,但金沙江的景色也更顯美麗。我們緊張地站在懸崖邊,膽戰(zhàn)心驚地拍了許多照片。路上有很多落石,可以想象公路修通之前曲衣及附近的村民們出行要經(jīng)歷怎樣的艱辛。因為很久沒有走過這樣的險路,我們一直到江邊一個叫下巖科的村莊才感到松了一口氣。到曲衣后聽村民們講,以前每年都會有人在這段路上遇難,修通公路后,每天都有進出村莊的車輛,村民的出行方便了許多。之后兩天,我們看到曲衣村的年輕人在這樣的公路上自如地行駛,使我們由衷地感到佩服。環(huán)境可以塑造人,也可以改變?nèi)?,對比以前不通公路人背馬馱的歷史,曲衣人對今天能有這樣的公路而感到滿足與自豪。
在半路上拍照時,我們就遠遠地看到江對面建在石頭上的村莊——寶山石頭城。因為遙遠,在黛色山巒的映襯下,村莊也是一片黛色。過了下巖科往曲衣的半山上,每個拐彎都能看到江對面的石頭城。不遠處西北方向的太子關像兩扇大門,平靜的江水就從這兩扇大門之中流向水庫,遺憾的是,平靜的水面看不出絲毫的波濤,使洶涌澎湃的金沙江水變成了一位身著藍色長裙的溫柔少女,激流險灘就此變成了美麗的傳說。
車沿山路盤旋上行約5公里,便到了我們的目的地。這是一片約上百畝的臺地,有4戶人家,路下的第一家便是王表叔家。隔著兩道河溝是曲衣大村。
王表叔全名王清江,是翠玉鄉(xiāng)政府退休職工,今年71歲。3年前患上骨癌,幾天前在家里病故。按當?shù)仫L俗,請人測算了下葬的日期?;鹪崆?天,全村都要來幫忙。這5天時間,全家要準備葬禮,還要招待全村及遠道而來的親友的吃住(主要是吃)。正式接待村民前,王表叔已經(jīng)病故3天了。
晚上,我跟負責王表叔葬禮的主事(當?shù)厝擞址Q“總理”)——曲衣村一位50多歲的木姓中年男子閑聊,了解了一些當?shù)氐娘L俗。他告訴我,他的祖先是從江對面石頭城附近的村莊搬過來的。村里老東巴去世后,由于年輕人都外出打工,已經(jīng)沒有傳承者了,只能由幾位老人根據(jù)依稀記得的東巴儀式舉行儀式,木主事是其中之一。
曲衣大村已經(jīng)有800多年的歷史。最早來的是王家和和家。他們的祖先與木家一樣,也來自石頭城附近的納西族,最早是在江邊淘金,后來定居在下巖科。下巖科雖在江邊,但地勢狹窄,無法容納更多人,隨著人口繁衍,有限的耕地不足以養(yǎng)活更多人口,一部分人便逐漸搬到了曲衣村。王氏4家人是因為曲衣村居住擁擠后幾十年前才搬到現(xiàn)在的地方?,F(xiàn)在的曲衣大村有80多戶人家200多人,主要由3姓人家構(gòu)成:最大的姓是和,占了近40戶;其他兩姓分別是木、王。我的岳母是王姓,與木姓各占20多戶。
曲衣地處金沙江干熱河谷與森林帶之間,非常缺水,與交通便利、經(jīng)濟發(fā)達地區(qū)相比,這里只能算是一片貧瘠之地。他們的祖先之所以在下巖科生活,只能先有一塊立足之地,之后搬遷到曲衣這個地方,也算是為族人找到了一個安家立命之所。逐漸發(fā)展成了一個算是歷史悠久的村落。新中國成立后,曲衣人從隔30多公里的拉白鄉(xiāng)穿山鑿石,從懸崖峭壁上修了一條現(xiàn)在仍令他們足以自豪地比之為“紅旗渠”的曲衣大溝,引來了山泉水,曲衣人的缺水問題才得以徹底解決。近年來,經(jīng)過脫貧攻堅工程,全村實現(xiàn)了“兩不愁三保障”,摘掉了貧困帽。
木主事告訴我,曲衣村的葬禮主要采取火葬,3個家族各有一個火葬點,人死后都會在家族的火葬點進行火葬。納西族是一個崇拜火的民族,各家都有一個火塘,火塘上有一個鐵三腳架,主位方向的一只腳上都會安置一塊方形的石頭,他們稱為“藏巴拉”,即火神(財神)掌管的地方。這是全家最神圣的地方,任何人都不能在火塘上跨過。這塊石頭也被用以寄托火葬后逝者的靈魂?;鹪嵬戤吅螅蓶|巴通過一定的儀軌把逝者的靈魂帶到火塘邊,寄托到這塊石頭上,家人可以平時就在火塘邊祭祀祝禱。這里的人們家族觀念非常濃厚,老人時常告誡他們,一定要有家族觀念,親戚之間要互幫互助,團結(jié)和睦,因為就算生前在各地生活,但死后靈魂都會聚在一起(在一個地點火化)。
族群觀念的形成是與地理環(huán)境、生活習慣、生產(chǎn)力密不可分的,更多體現(xiàn)的是適應自然環(huán)境與現(xiàn)實生產(chǎn)力條件下的一種生產(chǎn)關系。一個人的成長離不開家庭、族群、社會,因而會產(chǎn)生民族情懷和家國情懷。如果說,曲衣人以前的族群觀念是一種面對生存環(huán)境的抗爭,現(xiàn)在的族群觀念更多的是傳統(tǒng)觀念的一種繼承;以前的族群觀念是在狹小的生存環(huán)境當中的一種現(xiàn)實需要和存在,現(xiàn)在的族群觀念則更多的是一種情分和自覺。不過,這種情分和自覺有時不免會成為人情債和經(jīng)濟負擔。從另外一種角度來理解,這種族群關系以血緣、親情為紐帶,以便更好地適應惡劣的生存環(huán)境。
曲衣村的上邊緊鄰一個叫“巴”的普米族村莊,據(jù)說是隨蒙古大軍南下時遷到這里的,他們會把亡故親屬的骨灰裝進陶罐(或瓦罐)中埋在樹下。而江邊的一些傈僳族村莊實行土葬。喪葬形式(儀式)往往代表了族群對死者的尊重及死亡的理解,也能折射出對生存方式及生命的理解。我感到很驚訝,在這么一個狹隘的地方,火葬、樹葬、土葬并存,3種民族不僅能和諧地在一起生活,還能互相尊重與幫助,形成了這個地方獨特的地域文化和人文風情。 (未完待續(xù))
作者:羅天誠(古城區(qū))
責編:白 浩
APP編輯:吳 星
終審:羅坪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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